傀儡師 (0)  by 夜色濫殤    給5bm   10bm   20bm   好文(0)     回復文章    取消收錄    分享到 FB 


斷章‧傀儡師 之四


  幾日之後,雲君收拾了些東西,便要就此啟程。

  移開擋著門的書架,臨走前,雲君的神色看來有些忐忑,叮囑道:「我這便走了……結界我已加固,從內不會觸動,只是你若去了鎮子,回來當要小心些,照我說的法陣軌跡用傳送術移動……我……會盡快回來。」

  和竫有點不安地點頭,「主人路上小心。」然後早點回來。最後一句話他哽著沒說出口,因為這瞧來是很重要的事,不催,似乎對雲君比較好。

  雲君的手握上門把,卻在將要把之開啟前猛地轉身,抓住和竫的肩膀,低聲道:「孩子,你聽我說……若我一個月,不,二十天內沒有回來,就燒了念故居!然後離開這裡,永遠都不要再回來。你聽清楚了麼?」低沉的嗓音像是圈禁了無數的恐慌與瘋狂,壓抑得令他難受。

  他被這一番警告嚇得有些發懵,只能愣愣地點了點頭,雲君這才將他放開。和竫突然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會發生,他的手有些發抖,想去抓雲君的衣角,像是以往形影不離的習慣,把希望留在身邊的人牢牢地抓著。或是,想問清楚他為什麼要這麼說。

  可是傀儡師並沒有給他任何挽留的機會,袖一翻手一拉門人一晃,伴隨著靈光閃爍而散去,哪裡還有雲君的身影。

  雲君毫無猶豫地離開。

  他曾經忐忑,但不論是什麼都無法動搖他離去的決心。

  和竫傻在原地。落空的手還停在那裡。

  他突然覺得很想哭,就像被扔下的棄子。主人為什麼那麼說?主人為什麼要我這麼做?主人……是不是永遠不再回來、不能再回來了?

  越往裡想就越覺得無法接受,覺得疼痛難當。和竫跌坐在地上,忍不住用手摀住臉,無法逃避、喘不過氣的壓力與悲傷讓他發出了不成句的嗚咽,眼淚卻始終流不出來。


※※


  沒有雲君的日子像是度日如年,就算柔忻和聞雪都被自己的主人送來陪他,和竫還是覺得日子過不下去。他沒有落下術法和劍術的修練,反而閒來無事,加之現實給予的恐慌與他的執著,和竫練得更勤了。

  無事可做,他看了雲君書房裡的那些關於傀儡之術的典籍,還有雲君的筆記。

  「……凝靈三晝夜,無斷,不寢不食,余幾力竭瀕亡……成後,七日不曾或離左右……」

  和竫看見這裡的時候五味雜陳。又感動又難過,心裡那一塊酸得不行,三天三夜凝聚靈力,無畏生死,逆天而行,雲君就是這樣將他救回來的。

  他到底何德何能。和竫抱著那本筆記,心中充滿無力。

  主人既然窮盡了自己的氣力也要救他,一定不會輕易棄他而去的,會回來的……只要他回來,缺了什麼都沒關係,修為散盡、肢體傷殘也無所謂。他和竫活在世上一日,就不會離他而去,除非雲君要他走。重生之後和竫的記憶裡除了雲君再沒有別人,他對和竫而言,早已無法割捨。

  在那個人的希望面前,連他的消亡都是那麼微不足道。

  如果你要我死,我將毫不猶豫地扼殺自己。

  就像你當初,用盡了生命也要將我拯救一般。


※※


  「什麼!那個黑衣的跟你這樣說?」柔忻還是那般張揚性子,聽了和竫描述的,雲君的警告,按捺不住地喊了起來。

  「裳姑娘行前未曾如此告知在下……依雲君公子所言,他們此行,竟是如此兇險麼……」聞雪喃喃,面色擔憂。

  雲君是雲氏三兄妹裡的長兄,術法超群,博聞識多,又身懷絕技,所做所為所說所言向來被他們視為圭臬,連這樣的人都如此戒慎,怎能教他們不擔心?

  「那個擎天到底是什麼鬼地方……雲烯一次也沒告訴過我……」柔忻有些氣苦地道,看來他和雲烯的感情還是不大好。

  主人也沒說過那是個什麼地方。和竫心裡忐忑得不行,現在已經過去十天了,半點消息都沒有。他無數次想要扔開一切去尋找,可是如果在中途,雲君回來了,看到沒有人的念故居會做何感想?他和他是否就此歧途?

  西沉的斜陽、異於常人的髮色與瞳色、精妙的技藝、半年前的襲擊……三個生命突然感到無所適從,不知所措,他們對自己的創造者,認識始終是那麼少,創造者們的過去他們一無所知。

  神州西境何其廣大,他們何其有幸碰上他們,拯救和相伴,再也不孤單。

  「你倆說,他們要是不見了、沒回來,那怎麼辦?」柔忻問。

  「……我去找他。」和竫低聲回答。

  「千山萬水,必當尋覓。」聞雪道。

  「說得對!就是翻天了也要找到他們。臭雲烯……若是真有這麼有一天,找到了本姑娘定要揍你一頓!」柔忻恨得牙癢癢的。

  
  他們認為這是最壞的結果。

  不過之後他們才發現,世界上沒有最壞,只有更壞。


※※


  十五日之後,柔忻和聞雪耐不住,紛紛先回去自己主的居所,只剩下和竫一個人不安地等待。千里無蹤能在彈指間來往二地,不論距離,尤其雲君這樣的術法大家,日行千里更是易如反掌。

  可是已經十八日了,半點消息都沒有。

  和竫正在施術的指頭用力一收,眼前火花迸裂四散往前方飛速而去,有如流星齊墜,利箭離弦,劃出了一道扎人的橘紅色殘影,他閉眼,像是不忍看最終爆出的、帶有攻擊性的火光。

  新習好的離火之術……好像很成功。和竫有點喪氣地坐下來,念故居周圍靜悄悄的,一種寂寞蔓延,幾乎淹沒他的喉嚨,讓他喘不過氣來。

  主人你現在在哪裡?在回來的路上了嗎?臨仙鎮的居民向我問起你了,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。傀儡術有好多不懂的地方,主人回來教我好不好?我的術法也精進了,怎麼樣了?主人替我看看嗎?念故居旁的蘆葦花開了,主人趕緊回來,還在花期呢。書房我每天都進去打掃一遍,書架我沒有移,方便主人回來。

  念故居的天空一碧如洗,如一泓清泉,左近的梨花樹也已滿開枝頭,晨起之間總有暗香盈袖,流風之際總是落英繽紛,滿地粉白碎影。柳枝垂條與湖塘相映,堆煙重重,將這人間仙境、隱世別居與凡塵重重隔絕,柔霧翠地,好不美麗。

  念故居,念故、念故……這麼美的地方,這樣明顯的懷思,主人是在思念自己的故鄉嗎?主人如果有暇,是不是能與和竫說說,那是個怎麼樣的地方?

  他就這樣靠在梨花樹下,任由飛雪一般的碎花落在身上,幕天席地,沉沉睡去。

※※

  
  什麼都沒有的地方。

  黑暗沉璧,他甚至能在沒有光亮照耀的地上看見自己的倒影,衣衫狼狽,渾身是傷,臉上多處濺上了鮮血,神色驚惶,好似他沒有經歷過的方才發生了什麼事,他跟著心慌意亂,以往從容泰然崩然瓦解。

  「阿烯──裳兒──」他大聲喊著至親的名字,黑暗的世界像是有堵無形的牆,把他的聲音重重反彈回來,強迫地不停迴盪在這個地方。他向前奔跑,更加絕望地發現自己喪失了所有的修為,身上更無一根絲線一具傀儡能夠驅使,僅剩一柄配在腰上的長刀。他只能一直跑、一直跑,莫須有的路不存在盡頭。

  怎麼能夠困在這裡。他還有故國要拯救,還有弟妹要照拂。

  還有一個從天劫下逃生的小梅精在念故居等他回去。

  可是漸漸地他失去了力氣,有什麼東西在拖住他的腳跟,他回頭看,後方不遠處他的足跡竟已凝成寒冰蔓延到他如今的步伐上,攀爬上他的腳踝,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要將他整個包裹,就像故城裡那些昏聵封凍的族民,一點一滴,陷入冰霜永眠的懷抱。就算用刀去砍,也無所作為。

  冰的囹圄是一種詛咒,他稱它為痼疾,他的手指向來寒涼,便是如此天罰所成。

  什麼是天罰?他和他的族民做了什麼,需要承受這樣的惡果?大雪連夜,寒冰永凍。

  為什麼不殺了他?要讓他和他的親人醒來?

  他想大叫,憤怒又無助地流下眼淚,可是似乎連那苦鹹的液體從他眼裡湧出時也會被冰雪擁抱,凝固在他臉上。

  握得太用力,沒有溫度的血流過長刀的刃緣,低落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,像水滴進湖中,漫開一絲漣漪後消失無影。

  他這一生受夠冰的折磨,他寧願在業火下死死煎熬,也不願意在冰冷的死寂中歸去。

  雲君上提刀刃,對準尚未被封凍的胸口,毫無猶豫地刺入──